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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鋒一轉,讓南弦措手不及,腦子裡飛快權衡起來,這蕈毒到底是有殘留好,還是沒殘留好。
有殘留,罪在下毒的人,萬一神域有個閃失,也是下毒之人的罪過。
但果真那麼簡單嗎?醫術不精,治死了王族,她又如何全身而退?
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聽見門上傳來一道清亮的聲線,氣定神閒地說:「毒雖有殘餘,以向娘子的醫術,早晚會為我清除乾淨的。王監察與女郎說話,何必這樣疾言厲色,要是嚇著了女郎可怎麼辦。」
從來沒有一個人的聲音,讓南弦感覺如此悅耳。自己陷在水深火熱之中,事主的及時出現無異於一場,簡直令她感激涕零。
她匆匆回頭張望,那道清瘦的剪影投射在了夕陽西下的窗紙上。慢慢移動過來,最終在門前現身,他的笑容含蓄卻明朗,目光漫漶過她的臉,溫聲道:「阿姐,我好像來遲了,平白讓阿姐受驚了。」
第7章多溫存,多體貼。
「聖上關愛,王監察秉公辦事,難免有急進的時候,只要我解釋清楚,想必就天下太平了。」
他是刀切豆腐兩面光,既救了南弦的急,也不讓王朝淵下不來台。
抬手掩住唇,他清了清嗓子,復轉過視線望向王朝淵,和煦道:「這兩日我正服用向娘子開的藥,較之先前已經好多了,王監察不用擔心。向娘子於我有恩,還請監察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為難向娘子。」
王朝淵見真佛來了,慌忙站起身長揖下去,「不知王嗣子駕臨,有失遠迎。我這人生來嗓門高,一著急容易失態,並不是有意慢待向娘子,還請向娘子不要多心。」
這番託詞當然用不著南弦回應,神域笑著接過了話頭,「可不是麼,我就說王監察不是這樣的人,向娘子亦大度得很,這件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說罷又問王朝淵,「不知向娘子的訊可應完?若是應完了,就讓我送她回去吧。眼看天將暗,女郎獨自趕路,不便得很。」
王朝淵還有什麼可說的,原本打算一步步引這女郎入套,結果這小子一來,打亂了滿盤計劃,只得諾諾道是,「該問的都已經問完了,向娘子隨時可以離開。」
嘴上這麼說,心裡早就恨出了血,只是礙於人家的身份,暫且只能按捺,但來日方長,山水總有再相逢的時候。
神域不管他怎麼暗中咬牙,只管輕快地招呼南弦,「那阿姐,這就隨我走吧。」
南弦求之不得,朝王朝淵行了一禮,忙跟著神域出了門。
穿過前院甬道,這回再沒有人盯著她看了,神域走在前面,偶爾回頭瞥她一眼,見她就在身後不遠,便舒展廣袖,意態閒適地負起了手。
也算見識了一回這泱泱□□最黑暗的一面,雖然僅僅只觸及一點皮毛,但酷吏之流的兩幅面孔,足夠南弦咂摸一陣子。
腦子裡一直反覆念叨一句話,日後行事當愈發謹慎……忽然發現神域嘴唇兀自開合,她一時未聽清,「啊」了一聲問:「小郎君說什麼?」
小郎君叫得順理成章,也如他喚她阿姐一樣順溜。
先前的話,忽然變得沒意思了,他當即調轉了話鋒,「今日是臘月二十九,節前連累阿姐進了這污穢之所,是我的罪過。」
能夠脫身就好,剛才的陰影很快就消散了,南弦擺了擺手,「那日你說朝中正在徹查此事,我也料定會有人傳訊我。也好,審問完了,日後就沒事了,反正要過堂,宜早不宜晚。」
然而日後果真無事了嗎?這個問題連神域都不好回答。
踱出朱雀航巷道,馬車就停在巷外,他比了比手,「上車吧,我送阿姐回家。」
從朱雀航到查下巷雖有一段路,但也不算太遠,南弦不便與外男同乘,更不能讓一個大病初癒的人為她扶車,遂道:「在校事府這半日,手腳都被綁縛住了,正想鬆散鬆散呢。我自己回去就好,小郎君不宜受寒,還是早些回清溪吧。」
作為男子,是斷不能把女郎扔在半道上的。神域含笑道:「既然如此,我就陪阿姐走一程吧。」
走一程也好,活動開了筋骨,就不覺得冷了。
兩個人順著堤岸慢慢往回走,南弦邊走邊嘀咕:「我進校事府,允慈那丫頭果然放心,居然沒來接我……」
神域聽見了,忙替向二娘子說了句公道話,「我來時,的確見貴府上有人在等候,不過校事府詭譎無行,我又是頭一次與王朝淵打交道,不敢確定能否立刻把阿姐帶出來,因此勸她們先回去了。」
南弦不是當真計較,不過玩笑著抱怨兩句罷了,便笑道:「是該先回去,天太冷了,不知要等到幾時呢。」
緩步而行,長堤兩岸的樹都掉光了葉子,傍晚的餘暉穿過枝丫照在人身上,把兩道影子拉得老長。
過了好半晌,神域方把話題掰回來,「我來之前,王朝淵可對阿姐無禮?」
南弦說沒有,「起先一切如常,王監察也不曾刻意刁難,但問及小郎君身上殘毒是否清除,卻怎麼回答都不對。王監察似乎有意引領我,將小郎君身上病症說得越重越好,難道他別有深意嗎?或者是在暗中協助你?」
神域涼笑了聲,眉眼間浮起一片荒寒,「我與校事府,從來沒有任何交情。阿姐知道聖上召我回朝的原因吧?肅宗只有聖上一子,而聖上無所出,宗廟總要有人供奉。縱觀這建康城,王族遍地,但大多是廣平王的後裔,聖上與廣平王隔著一層,算來算去,只有我與他同是皇伯魏王的血脈,要分憂也應當是我。」說著又帶上了自嘲的口吻,「認祖歸宗,享無邊富貴,我的富貴,須得像祖父一樣拿兒子來換。如果這場蕈毒在我身上埋下了禍根,病殃殃的身體還能指望有兒子嗎,那留我在朝有何用,不如從廣平王那支里挑個人過嗣,也省得如此大費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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