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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40章 风雪（第1页）

屋外的风很大，不住顶撞着并不结实的小窗，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呼啸当中隐隐能听到低低的呜咽，像是谁伤心欲绝的哭泣。

我轻轻下了床，穿好衣服，打开那扇一直紧闭着的门，扑面而来的冷风，夹杂着雪粒，直灌进领口，像把锥子一直刺进心脏深处，切肤刻骨的痛。

屋里还趴在桌上沉眠的岳灵珊啊的一声，几步跳了过来，拉着我的胳膊，惊道：“你要做什么？你伤还没好，快躺下歇着。”

我轻轻甩脱她，迎着风雪朝那黑压压的群山走去。岳灵珊的脚步顿了顿，又跟了上来，挽住我的手臂，想将我往回拉。我继续挣脱了她，说道：“我要去找她，她还在那里是吗？”

岳灵珊紧抱着我的手臂，说道：“现在深更半夜，风雪这么大，你怎么去啊。先回去休息，明日我陪你去好吗？”

“你们把她放在什么地方？”

我好象根本没听见她的话，抬头望着漆黑的天际，脚步并没因为她的牵扯而停滞。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怎么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了？”

岳灵珊甩开我的手，气愤难当，娇小的身躯在风雪中瑟瑟抖。雪刺进眼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惟有继续朝着少林寺的方向走去。

她在背后只停了片刻，又跟了上来，挽住我的手臂，一言不。

出了镇，上了山，本是我拖着她，渐渐变成了她扶着我。胸口撕扯的痛越来越明显，每呼吸一次，都好象将伤口撕裂一分。心脏移位，已是重伤，又加刺穿的肺和未消的淤血，即便身体调节复原能力强悍如我，也没办法同时应付这么多的重伤。这条命，当真算是拣来的，负心的人没死，被负的人却死得这么干脆。这难道就是天理吗？

岳灵珊扶着我来到埋葬凤翔之地时，天已蒙蒙亮。风虽缓和，雪却更大，洋洋洒洒，若漫天鹅毛飘落，眨眼之间便将我们上山时的脚印完全覆盖。

那一方底矮的雪堆里躺的就是凤翔吗？一个昔日江湖当中的传奇，当真就这样随意的被掩埋于荒山之中吗？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东方不败，当真就这么为一段可笑的感情而自我了结了吗？

我跪在这片微微凸起的雪堆旁，缓缓伸手，埋进积雪深处，碰触到雪下已被冻结的泥土，十指用力，不停的向里挖，好象一直的钻进泥土深处，就能抓住她，将她自那漆黑冰冷的地方拽出来。

雪被扒开，泥土坚硬如磐石，红肿的双手比雪还要冰凉，麻木的感觉不到任何痛，只是机械的用力挖掘，直到岳灵珊抓着我血流不止的手失声痛哭，我这才颓然的坐倒于地。

泥土虽只被挖开了一小半，土下却已显露出一角白布。我认得这袖角上的花纹，纷飞的蝴蝶与盛开的玫瑰，那是凤翔最喜爱的图案。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就是穿着这件衣服，花纹上那些隐约的暗色，是当时沾染在她袖角上的血……我的血……

她真的就这么死了。活着的时候，我摆脱不了她，时时刻刻都在被她折磨。如今她死了，我却更加无法摆脱她，那种自责，那种悔恨，那种恐惧，如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我牢牢捆住，越是挣扎，缠得就越紧，深深勒进血肉，痛入骨髓，无法呼吸。

“你是疯子……你是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

我闭着眼绝望的苦笑，不知对凤翔该是憎恨还是愧疚。她为我而死，即便我不爱她，也永远不会忘记她了……这生生世世磨灭不掉的记忆，我该怎样对待？下一世，真能如她所说弥补今生欠她的一切吗？我没有爱情，又该要怎样偿还今生结下的怨？如果死的是我……该有多好……

“下辈子，你是我的，不会放你走，我一直等着你……”

她柔和的笑，目中满是坚决。雪白的衣衫上，沾染着大片的鲜红，跟随着狂风张扬在空中，妖异并且凄美。我知道她在对我说话，却不知道自己又处于何方，就像对着一张荧幕，明明人就在眼前，却被阻隔成了两个世界。一生，一死，咫尺天涯……

睁开眼，目中一切都是混乱而模糊的，我好象醒着，又好象还在沉睡。身后柔软的躯体完全将我包围，鼻翼间满是少女的清香，眼中火苗跳蹿，烤得浑身无力，懒散的直想睡去。耳旁一个声音焦急而又担忧，似在天边一样遥远：“你别睡了啊，快醒醒……醒醒啊……”

沉迷了片刻，好象清醒了些，周身都有股暖意烘烤着，却惟独胸口冷得像揣着一块冰。微微抬手，摸上那处似乎没有任何起色的伤，湿冷一片，痛得几乎已经麻木。

一双柔嫩的手将我圈得更紧，岳灵珊颤声问道：“你可醒了吗？”

“我怎么了？”

直觉想要从她怀中离开，我却连说话都快没了力气。

“你的伤突然作，又是流血，又是吐血，我不知道怎么办，雪这么大又没办法下山，只好先在这躲一躲。你到底是怎么了嘛，身体都成了这个样子，非要出来乱跑，还使那么大力气去挖坟墓，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气愤而又难过，语气像极了我远在家乡的老娘。

我只是笑，觉得她对我的担心实在有些过火。我是她爹的敌人，难道她看不出来吗？救我一命，已是足够，又为什么还要独自跟着我来这荒凉的山野？难道她就不怕我是坏人，欲对她不利吗？

岳灵珊的语气不怒反柔，和声细语，就像是在哄一个顽皮的孩子：“你别这样，要是心里难过，不妨哭一下。哭出来，就会好受很多。真的，你试一下。”

“哭？我为什么要哭？她死了，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为什么要哭？”

我看着洞外又被白雪覆盖的土堆，以这个明知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理由安慰自己。

岳灵珊道：“可是你明明很难过啊。我娘说，气随意走，有情绪不泄出来，憋在心里是会出事的。”

“人之生死，本为天意。我就算难过，又能让她活过来吗？喜怒哀乐也不过是一时，想一想不就想开了？又为何定要闹得人尽皆知？”

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我撑着地坐起，不动声色与她保持了一定距离。

岳灵珊皱着眉看着我，视线从我脸上移到胸口，目中满是怜惜与心痛。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怜吗？就算面无血色神情憔悴，也还不至于沦落到需要女人来同情的地步吧。

“我受今日之苦，完全是报应，是罪有应得。你救我性命，我自是感激你。但是，我却不需要你同情，不需要你因为可怜我，而一再照顾我。岳姑娘，我杨清风于你华山派眼中，只是个邪魔外道，你随我出来这么久，难道就不怕你爹他们担心吗？”

我看着洞外不停飘落的雪片，悠悠道：“等雪小些，你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