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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无可奈何地瞧着媚兰,媚兰无计可施,绞着手里的手绢,悄悄走出去,把那两扇滑动的门轻轻拉上了。
“好啊,姑娘!"杰拉尔德大声说,一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你干得不错嘛!刚当了几天寡妇?你这是想再找一个丈夫啦。”
“爸爸,别这么大声嚷嚷,佣人们——”
“他们一定早知道了,大家都听说咱们家的丑事了,你那可怜的母亲给气得躺倒了,我也抬不起头来。真丢人呀!不,小家伙,这一回你休想再用眼泪来对付我了,"他急速地说下去,口气中微微流露着惊恐,因为看见思嘉的眼睑已开始眨巴眨巴,嘴也哭了。"我了解你。你是丈夫一死马上就会跟别人调情的。不要哭嘛。我今天晚上也不想多说了,因为我要去看看这位漂亮的巴特勒船长,这位拿我女儿名誉当儿戏的船长,但是明天早晨——现在你别哭了。这对你毫无好处,毫无好处。我已经决定,你明天早晨就跟我回塔拉去,免得你再让我们大家丢脸。别哭了,好孩子,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这不是很漂亮的礼物吗?瞧呀!你给我添这许多麻烦呢,叫我在忙得不可开交时老远跑到这里来?别哭了!"媚兰和皮蒂帕特他们睡着好几个小时了,可思嘉仍然醒着躺在闷热的黑暗中,她那颗憋在胸腔里畏缩着的心显得很沉重。要在生活刚刚重新开始的时候就离亚特兰大,回家去,见母亲,这多可怕呀!她宁死也不愿意去跟母亲见面。她但愿自己此刻就死了,那时大家都会后悔自己怎么就这样狠心呢。她的头在火热的枕头上转过来转过去,直到隐隐听见寂静的大街上有个声音远远传来。那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虽然那样模糊,听不清楚,她从床上溜下来,走到窗口。在一片繁星密布的幽暗天空下,街道两旁那些交拱着的树木,显得柔和而黑黝黝的。声音愈来愈近,那是车轮的声响,马蹄的得得声和人声。她忽然咧嘴一笑,因为她听到一个带浓重爱尔兰土腔和威士忌酒味的声音在高唱矮背马车上的佩格,她明白了。这一回尽管不是在琼斯博罗旁听了法庭审判,但杰拉尔德这次回家的情景却是同上次的毫无二致。
思嘉隐约看见一辆马车在屋前停下来,几个模糊的人影下了车。有个什么人跟着他。那两个影子在门前站住,随即门闩一响,思嘉便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杰拉尔德的声音。"现在我要给你唱罗伯特埃米特挽歌,你是应该熟悉这支歌的,小伙子。让我教你唱吧。”
“我很想学呢,"他的那位同伴答道,他那拖长的声调中好像抑制着笑声似的,"不过,奥哈拉先生,以后再说吧。”
“啊,我的上帝,这就是那个姓巴特勒的家伙呀!"思嘉心里想,开始觉得懊恼,但随即高兴起来。至少他们没有搞决斗,而且他们一定很投机,才在这个时刻在这种情况下一道回家来。
“我要唱,你就得听,要不然我就宰了你,因为你是个奥兰治分子。”
“是查尔斯顿人,不是奥兰治分子。”
“那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更坏呢。我有两个姨妹就在查尔斯顿,我很清楚。”
“难道他想让所有的邻居都听见吗?”
思嘉惊恐地想道,一面伸手去找自己的披肩,可是她怎么办呢?她不能深更半夜下楼去把父亲从大街上拖进来呀!
倚在大门上的杰拉尔德这时二话不说,便昂着头用低音吼着唱起挽歌来,思嘉把两只臂肘搁在窗棂上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本来是支很美妙的歌,只可惜她父亲唱不成调儿。她自己也是喜欢这支歌的,还跟着歌词沉思了一会,那是这样开始的:她距离年轻英雄的长眠之地很远,她的情人们正围着她在这儿悲叹。
歌声在继续,她听见皮蒂帕特和媚兰的房间里有响声。可怜的人,她们都给吵醒了。她们不习惯像杰拉尔德这样充满血性的男人。歌唱完了,两个人影叠在一起从过道上走来,登上台阶。接着是轻轻地叩门声。
“我看只好我下楼了,"思嘉想。"毕竟他是我父亲,而皮蒂是死也不会去的。”
而且,她不想让佣人们看见杰拉尔德这副模样,要是彼得去扶他上床,他准会发神经的。只有波克才知道怎样对付他。
她用披肩紧紧围着脖子,点起床头的蜡烛,然后迅速从黑暗的楼梯上下去,走到前面穿堂里。她把蜡烛插在烛台上,开了门,在摇晃不定的烛光下看见瑞德巴特勒衣着整齐地搀扶着她那位矮矮胖胖的父亲。那首挽歌显然已成了杰拉尔德的天鹅之歌,因为他已经老老实实地挂在这位同伴的臂膀上了,他帽子不见了,那头波浪式的长发乱成了一堆白马鬃似的,领结歪到了耳朵下面,衬衫胸口上满是污秽的酒渍。
“我想,是你父亲吧?"巴特勒船长说,黝黑的脸膛上闪烁着两只乐呵呵的眼睛,他一眼便看遍了她那宽松的睡衣,仿佛把那条披肩都看穿了。
“把他带进来,"她毫不客气地说,对自己的装束感到很不好意思,同时恼恨父亲使她陷入了任凭此人嘲笑的尴尬境地。
巴特勒把杰拉尔德推上前来。"让我帮你送上楼去好吗?
你是弄不动他的。他沉得很。”
听到这一大胆的提议,她便吓得张口结舌了。试想果真巴特勒船长上楼去了,此刻正畏缩着躲在被子里的皮蒂帕特和媚兰会怎样看呢!
“哎哟,不用了!就放到这里,放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好了。”
“你是说寡妇自焚?”
“你要是留神把话说得文明一点,我就感激不尽了。这里,把他放下吧。”
“要不要替他脱掉靴子?”
“不要,他本来就是穿着靴子睡的。"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因为他把杰拉尔德的两条腿交叉起来时轻轻地笑了。
“现在请你走吧。”
他走过黑暗的穿堂,拿起那顶掉在门槛上的帽子。
“星期天来吃午饭时再见吧,"他边说边走出门去,随后轻轻把门带上。
思嘉五点半钟起身,这时仆人们还没有从后院进来动手做早餐。她溜进静悄悄的楼下客厅里。杰拉尔德已经醒过来,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圆圆的脑袋,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思嘉进去时他偷偷朝她看了看。他这样动动眼睛也觉得痛苦不堪,接着便呻吟起来。
“真要命,哎哟!”
“爸爸,你干的好事呀!"她忿忿地低声说。"那么晚回来,还唱歌把所有的邻居都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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