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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长安东市。
宽阔的坊市道路被各色货物堆满了,货架上摆着波斯来的金银器、玻璃器和花样繁复的首饰,脚底下是一筐筐满堆着的各色香料,散发着浓重的香气,道边有家胡姬当垆的酒肆四门敞开,歌舞声夹杂着说笑声时时传来,那娇媚的胡姬执着酒壶挨个把盏,一低头时,露出一段柔软的腰肢。
沈青葙穿一身团花立领的胡服,低着头混在来往的人群里穿行着,下意识地将头顶的帷帽又拉低些,遮掩住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冷容颜。
前面是三岔路口,往左是卖绸缎彩帛的商肆,往右是市署,往前是连绵不绝的酒楼,沈青葙犹豫片刻,再次拉了拉帷帽,迈步向前走去。
东市万家酒楼,二楼最大的雅座,某在那里等你。
那句不祥的话在耳边盘旋着,沈青葙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透过帷帽浅灰色的纱幕,看见了那家气派的酒楼,红底金字的招牌上万家酒楼四个字写得很大,带来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沈青葙在门前停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她得弄清楚,他到底是在吓唬她,还是说真的。
喧闹声瞬间钻进耳朵里,楼下是散座,三五成群的人们笑闹着玩乐,沈青葙低着头迅速穿过大堂,踩着咯吱作响的胡梯上了二楼,一溜儿几间雅座都关着门,里头隐隐传出说笑的声音,唯有最大那间的门只是虚虚掩着,里面
安静的很,一丝儿声音也没有。
应该就是这里了。
咫尺的距离,沈青葙却下不定决心,时间被拉长了,摸不着边际,却在这时,旁边雅间的门突然打开,笑闹声瞬间放大了几倍,里面的人准备出来了。
若是被他们认出她,冼马裴的儿媳妇乔装打扮,独自到酒楼赴男人之约……沈青葙来不及多想,立刻推开雅间的门,闪身进去。
马匹和甘草的气味霎时间笼罩在鼻端,齐云缙站在门后,伸手横过她身前关紧了门,微微眯了眼睛打量着她,声音里透出一丝热:“某头一回见你穿胡服。”
他放肆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衣裳,所经之处留下一阵难堪和恐惧,沈青葙下意识地环抱了双臂,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沉声道:“你要说什么?说吧!”
“着什么急?”
齐云缙掀了下嘴角,白亮的牙齿露出来,冷意森森,“坐下说。”
他指指桌边的短榻,示意她坐下,沈青葙不肯坐,只是站在,冷着声音问道:“你要说什么?”
下一息,齐云缙蓦地凑上来,一把掀开她的帷帽,他低低笑着,狭长的眼睛里闪着幽光,半是嘲讽半是热切:“沈青葙,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沈青葙脸上火辣辣地热了起来,强忍着耻辱慢慢坐下,齐云缙立刻凑过来,拿起酒壶斟满了,两根手指推着,送到她面前:“吃了这杯酒,某就告诉你。”
羞恼和耻辱压倒了一切,
沈青葙一言不发站起身,迈步就要离开,齐云缙一把扯住了她:“坐下!”
他使了力气,沈青葙跌跌撞撞倒回座榻,齐云缙的脸瞬间凑到极近,瞬间又离开了,他笑了下,低低说道:“怎么这么大气性。”
他没有再勉强她,自顾斟了酒,一口饮尽,两根手指捏着暗红色的琥珀杯转来转去,只瞧着她不说话,沈青葙转过脸,紧抿着嘴唇也不说话。
齐云缙到底忍不住,先自开了口:“怎么,还不相信是某的手段?”
沈青葙咬着牙,太过难堪和羞耻,眼圈有些红。
齐云缙仔细窥探着她的神色,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狡黠的笑:“不对,你是信的,不信的话也不会来这一趟。”
沈青葙被他说中心事,愤恨压倒了羞恼,冲口问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哗啦啦一阵水花响,齐云缙满满斟上一杯酒,眯着眼睛盯着她,慢慢抿了一口:“某想如何,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沈青葙,弃了裴三嫁给某,某就饶裴三一条命。”
沈青葙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齐云缙并不是头一次纠缠她,但之前他没有那么放肆,直到半个月前。
那天她随着阿姑王氏到庙里烧香,落单之时,齐云缙突然出现,他一步步逼近,声音阴鸷:“沈青葙,某早跟你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弄到手。”
这话她听他说过几次。头一次是她遭了暗算被卖进青州妓宅后,险些遭了齐云
缙的侮辱,裴寂救了她,又一路护着她进京鸣冤,齐云缙几次掳劫不成,愤愤撂下了这句话。最后一次是她与裴寂定亲后,他大怒着闯进她家里,当面撂下这句话,随后被裴寂赶走。
在那之后,她嫁入裴家,裴府门禁森严,齐云缙再没机会闯到她面前。
她没想到,过去两年多了,他竟还一直存着这个念头。
那天在庙宇高而幽暗的穹顶下,齐云缙死死盯着她,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裴三最大的靠山不就是东宫么?沈青葙,东宫马上就要完了,就连裴适之一家子也快完了,你跑不掉。”
她虽然知道朝局近来动荡得厉害,但却并不相信齐云缙能够翻云覆雨,威胁到东宫,冷了脸正要走时,齐云缙一把拽住了她:“今明两天一定会有消息,沈青葙,你若是想要裴三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
从庙里回来的途中,她听说了东宫的消息:太子应琏触怒圣人,被罚在东宫禁足,太子妃杨氏被废,逐出长安。
沈青葙心慌意乱。
之后这半个月里,东宫一系的官员接连遭贬,三天前裴寂的密友,太子舍人崔白被贬为单县司仓,匆忙离开长安,她跟随裴寂前去送别,半途中被齐云缙撞车挑衅,两家仆从撕打混乱之时,齐云缙逼近了,冷冷说道:“下一个是你那伯伯裴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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