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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就职（第1页）

王维一脸平静地去了太常寺就职。

太常寺共三署，为太乐署、太仆署、太医署，王维所授之职为太乐丞，不过是寺下太乐署的小官，从八品下，历来是宫中最不起眼的浊官，无权无势。

原先的太常寺卿刘文正已告老还乡，圣上虽封了岐王李范为太常寺监理，但不过是一个虚职，只有年节大典时他才会将将露个面，具体的事务操持，还是太常寺少卿柳玄清管辖。那日早朝之后，他骤然听说来了一个新科状元就任此职，一时竟拿不准要如何应对才是。

他左思右想，既然这授职的口谕是圣上亲自下的，便寻了个办法，找人向高力士问个主意。高力士在净身入宫之前，与他也曾有过同窗之谊，他能那么快由掌管祭祀的太祝濯升到太常寺少卿，自然少不了他的提点。

果然，不一会儿，高力士就派人送了一句话：佛性随缘，任尔东风。

柳玄清正在琢磨这其中深意，突然就听门房来报，说有人前来就职报到。

他微微一惊，本以为这样屈辱的差事，这位新科状元怎么都要寻些借口缓几日才会上任，他竟如此淡定，如期而来了！

想到这里，他心念道：有趣，真是有趣！

少顷，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翩翩而入，一身月白的长袍，上面绣着竹影与飞鸟，精致又不落俗套。待他走近时，柳玄清竟是头一回见男子也长得如此好看，眉眼精致如画不染尘埃，偏偏又丝毫不带女相，眉宇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饶是在宫中见多了妖童美妇的他，也不由心中暗暗赞了一句：君子如玉。

王维慢慢踱入太常寺的正厅中，厅中不甚华丽，却是庭户虚敞，牕隔明亮，正中挂着是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供着一个鎏金玉足香炉，里面的沉水香烟气馥郁，厅中左右都摆着几张紫檀木高榻，左边的架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册，右边的墙上悬着各色乐器，竟有好些是王维从未见过的。

他虽只粗粗扫了这里几眼，心里却是十分欢喜：若能在这样清雅之所为官，吟风弄月，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王维见厅上正坐着一位三十来岁清瘦男子，颇有些舅舅崔宗之的风流倜傥之感，想必便是如今太常寺少卿柳玄清，便款款上前躬身拜见：“卑职王维，拜见柳少卿！“

柳玄清捋捋胡子，对他甚是满意，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引着他去了阁中见过了其它几署的太令，太丞，还有主簿、协律郎、奉礼郎等人。

这些人中最多不过是举子，鲜有进士出身，更不要说状元，对着这个风姿高洁，年少郁美的状元郎，目光中不免生出了或好奇，或惋惜之感。王维淡定自若地穿行于这样的目光之中，如穿行于一个布满荆棘的丛林中，细细碎碎的不适从未断过，却未曾让他的眼底有过一丝波澜。

他正带王维去到偏厅，门房突然跌跌撞撞地奔来，慌忙报道：“柳大人，柳大人，岐王殿下，岐王……来了！“

除了任职与过年封赏都不曾露面的岐王，他竟然在今日来了太常寺厅阁中！柳玄清瞄了一眼垂眸不语的王维，再想想关于他在岐王宴上遇到玉真公主的传言，顿时心下明了，带着他一起去接见了岐王。

果然，岐王见到了柳玄清身后的王维，这才笑逐颜开，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千万不要拘束，又忙不迭地命柳玄清带他去见了王维日常办公的处所，皱着眉转了一圈，硬是让他把几间东厢房中最好的一间整理清扫，挪给王维一人单独一间……

柳玄清悄悄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微汗，唯恐这位出了名不讲理的混世王爷再提出什么要求，赶应了声诺下去办事了。

柳玄清在此时，突然就明白了高力士的那句话：佛性随缘，任尔东风。

王维有自有他的东风，他只须配合便好。

终于只剩下王维与岐王二人独坐于那逼仄的小屋中。光线幽暗，他身上的月白锦袍上的银线却更醒目了，飞鸟纹栩栩如生，仿佛要破衣而出。

岐王扫了他一眼，笑道：“你穿这月白袍子，和大哥一样好看！以后你就不用穿那官制的绿袍子上工了，没得像团苔藓一样！“

王维沉吟一会，还是拱手缓缓道：“殿下美意，摩诘自然心领！不过，殿下，您可曾想过，您要柳少卿如此越制，厚待在下，便是让摩诘集怨于一身，如置身于火上……“

岐王脸上的笑意僵住，只怔怔望着王维。

他说的那句话，竟与当年大哥向父皇再三辞请太子之位时，说得一模一样！这位少年，虽与大哥不曾有血缘，从气度到性格，却似照镜一般！

少顷，他回过神来，尴尬地打着哈哈道：“……你中了状元，孤原是极高兴的……没想到，圣上他竟……“

他飞快地抬眼扫了扫四周，一向满不在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重重忧虑，斟字酌句道：“此事……亦不是玉真的本意；圣上他恩泽天下，亦可鞭笞天下，做臣子的，无论如何都只能受着……如今圣谕已下，覆水难收，孤，还有玉真，不过想弥补一二，让你的日子好过一些……”

果然与王维猜得不错，他今日到太常寺来这一趟，正是玉真的授意。

他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是烦，她与他的纠缠，还是越缠越紧，越陷越深……

王维不肯搬到那东厢房中最好的一间独坐，仍是按律与各署的主事们共处一室中。

柳玄清左右为难，呈报给了岐王；岐王便以太常寺卿的身份，找机会将整个东厢房上上下下整葺了一遍，换上了云母明瓦，磨金石砖，众人都暗自戏言道，倒是沾了王摩诘这个八品小吏的光。

几日相处下来，大家见他为人谦和，做事勤勉，诗中自有诗书，又见识颇多，能与太仆令聊北地祭祀风俗，能与太医令聊黄岐之术，话虽不多，却句句见解精要，无不心下叹服，更待他亲厚了些。

柳玄清冷眼看着，不由生起爱才之心，从集贤书院调了一大批音律典籍，任由他借阅。王维更是喜不自胜，废寝忘食地日夜攻读，倒有了当年在库年城苏巴什佛寺藏经阁时，那种纯粹因为喜爱而研学的忘我心情。